燕赵三交史话 | 穹庐一曲本天然:斛律金与《敕勒歌》

来源: 省民委政策法规处 |发布时间:2024-03-26 11:23

  北朝民歌表现内容丰富多样,在艺术上有其独创性和传承关系,尤其是北地语言与其自然地理环境无二,质朴无华,表情达意爽直坦率,演唱风格多豪放刚健。与南朝民歌多谐语、喻语、隐语、双关语相比,北朝民歌大多缺少一唱三叹、一咏三哀的袅袅余音,而且大多为悲壮激越的军乐、战歌,因而与南朝民歌形成鲜明的对比。在体裁方面,北朝民歌以五言四句为主,同时还创造出七言四句的七绝体,发展了七言古体和杂言体,这是南朝民歌所不及的。在北朝民歌中,《敕勒歌》以其粗犷豪放的语言,直击心扉,是北朝民歌的代表作。

  《敕勒歌》,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十《杂歌谣辞》辑入。公元546年,统治中国北部的东魏与西魏爆发一场大战。东魏兵败玉壁,丧师数万,军心涣散,其主帅高欢为了平抚和安定军心,在宴会上特命大将斛律金唱《敕勒歌》,并亲和之,群情因之而一振。沈建德《乐府广题》称:“重引诸贵,使斛律金唱《敕勒歌》,神武自和之。其本鲜卑语,易为齐语,故其句长短不齐。”斛律金为敕勒族人,“敕勒川”据有的学者考证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附近,而东魏贵族大多为鲜卑人,故而以鲜卑语演唱。由此可以推测,《敕勒歌》的乐曲一定是雄壮而辽阔、深沉的。因为这首歌词或经过两重翻译而成的。《敕勒歌》中描写了北地壮丽山川和游牧生活:“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寥寥几笔,便十分形象地展现出西北辽阔苍茫的大草原无垠景色,其意境壮阔,气势雄浑,情怀豪迈,体现出人与自然的高度融合,并以雄壮辽阔、高亢激越的乐曲烘托出北方民族乐观豪迈的胸怀和气质,传为千古绝唱。

  从相关史籍的记载来看,《敕勒歌》的作者并非斛律金。据《北齐书》记载:“是时西魏言神武中弩,神武闻之,乃勉坐见诸贵,使斛律金敕勒歌”。“使斛律金敕勒歌”一句,应当理解为“使斛律金这位敕勒族部将唱歌”。其所唱之歌,应当是民间广为传唱的、没有名称的民歌。到了宋代,文人整理乐府歌曲时,才将其冠以《敕勒歌》。《北史·斛律金传》称:“斛律金字阿六敦,朔州敕勒部人也。”斛律金出身行伍,“性敦直,善骑射,行兵用匈奴法,望尘识马步多少,嗅地知军度远近”。而且斛律金本人不识字,《北史·斛律金传》称:“金性质直,不识文字。本名敦,苦其难署,改名为金,从其便易,犹以为难。”从这些记载来看,斛律金不太可能创作出《敕勒歌》这样的文学作品。敕勒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据史书记载:“男女无大小皆集会,平吉之人则歌舞作乐”,斛律金所演唱的应当是敕勒族民歌。《乐府广题》推测“其歌本鲜卑语”,有的学者认为斛律金的族属为敕勒族,他所唱的歌曲应当是使用敕勒语演唱的敕勒族民歌,而非使用鲜卑语。其实,北魏时期鲜卑语是官方语言,在六镇所在的北方地区各民族之间的语言是互通的,一人掌握多门语言的情况是较为普遍的。如高欢本是汉人,但是“累世北边,故习其俗,遂同鲜卑”。据《北齐书》记载,高欢“每申令三军,常鲜卑语,(高)昂若在列,为华言”。从斛律金演唱时,高欢“自和之”来看,其演唱时的语言应当是鲜卑语。也就是说,《敕勒歌》是敕勒族民众集体创作的民歌,经斛律金使用鲜卑语演唱后,逐渐传播开来,并为广大民众所接受。

  《敕勒歌》在北方的流传,有着深刻的历史背景,它和北魏末年民族大迁徙密切相关。北魏初年,为了防范柔然以及管理俘获的数十万高车人,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时期,在北边漠南西起五原阴山、东至濡源(河北滦河)1000多公里的塞北东西交通干线上,设置的怀荒、柔玄、抚冥、武川、怀朔、沃野六个军镇,相当于六个军区。六镇的镇民主要是被北魏降服的高车(敕勒)、匈奴等胡族酋帅以及他们控制下的数十万部落成员。北魏末年,政治腐败,爆发波澜壮阔的六镇大起义。虽然六镇起义在北魏政权与柔然的联合绞杀下被镇压下去,但是北魏为了安抚六镇镇民、恢复六镇秩序,随之强制迁徙六镇兵民20余万前往河北冀(今河北冀州)、定(今河北定州)、瀛(今河北河间)三州就食。六镇豪强酋帅带领家属、部落涌入河北后,需要大量土地建立庄园、牧场。而此时河北“饥荒多年,户口流散”,无法承受骤然涌入的大批人口,最终爆发河北大起义。

  六镇起义和河北起义过后,原来长期存在于河北北部的匈奴、敕勒、鲜卑、柔然等族被裹挟而下,由南及北遍布燕赵大地,深刻地影响着河北历史文化的面貌。东魏、北齐时期,邺城一带成为民族融合的大熔炉,各民族之间为了交流方便,汉语、鲜卑语成为官方语言。北齐士人之中多有谙熟鲜卑语者,如孙搴“又能通鲜卑语,兼宣传号令,当烦剧之任,大见赏重。”祖珽“并解鲜卑语。”高欢的族弟高归彦,“以解胡言,为西域大使,得胡师子来献,以功得河东守。”民众将学习鲜卑语作为晋升的工具,如《颜氏家训·教子》云:“齐朝有一士大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亦要事也。’”当然,也有保留本民族语言的案例,如高欢曾娶柔然主阿那瓌之女为妻,“公主性严毅,一生不肯华言。”

  《敕勒歌》是一首流传在敕勒族民间的歌曲,由斛律金用鲜卑语唱出,最终被翻译成汉语,尽管只有寥寥数语,但境界宏阔、朴实无华。那些内迁到河北的高车将士,玉壁之战失利后听到来自家乡的歌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思乡之情,达到闻者“哀感流涕”的艺术效果。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云:“金不知书,能发挥自然之妙如此,当时徐、庾辈不能也。”这里将《敕勒歌》与宫体诗人徐陵、庾信作对比,突出了《敕勒歌》出于天然之妙的特点。金朝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其七》中这样评价《敕勒歌》:“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中洲万古英雄气,也到阴山敕勒川。”从某种角度上说,《敕勒歌》吻合了燕赵文化“慷慨悲歌”的气质。

  (作者系河北师范大学教授,《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料汇编·河北卷》课题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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