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三交史话 | 五十年来竞纷泊：胡旋舞胡腾舞在河北的风行

　　北朝时期，由于各族之间文化交流十分频繁，少数民族和域外文化的大量输入为中原本土文化的发展注入了新鲜的血液。粟特人除了善于经商外，还是一个能歌善舞、极具音乐舞蹈天赋的民族，由于他们的大量迁入，河北出现了许多具有异域特色的艺术形式。据《隋书·音乐志》载，北齐在邺城一带：

　　杂乐有西凉鼙舞、清乐、龟兹等。然吹笛、弹琵琶、五弦及歌舞之伎，自文襄以来，皆所爱好。至河清以后，传习尤盛。后主唯赏胡戎乐，耽爱无已。于是繁手淫声，争新哀怨。故曹妙达、安未弱、安马驹之徒，至有封王开府者，遂服簪缨而为伶人之事。后主亦自能度曲，亲执乐器，悦玩无倦，倚弦而歌。

　　这里提到了来自西域的胡戎乐（舞蹈、乐器）等对北齐宫廷的影响，其实，胡风对唐代的影响相比北齐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于唐王朝乃承南北朝民族大融合而建立的王朝，国势强盛，经济繁荣，在民族政策上更为开放包容，实行“不问华夷，兼收并蓄”的政策，以其文化上的高度自信和海纳百川的雄浑气魄，广泛吸纳来自各民族的文化艺术。此风所及，甚至安史之乱后，社会上仍胡风氤氲。唐后期诗人元稹目睹此现象，不无忧虑地写到：“自从胡骑起烟尘，毛毳腥膻满咸洛。女为胡妇学胡妆，伎进胡音学胡乐。……胡音胡骑与胡装，五十年来竞纷泊”。在所谓“胡音”“胡乐”中，胡旋舞和胡腾舞最为有名。

　　胡旋舞是唐代最盛行的舞蹈之一。舞者立于毯上，旋转如风为其主要特征。一般认为，此舞系由中亚撒马尔罕一带传来，后盛行于内地。据《新唐书·西域传》和《册府元龟》记载，康国于唐玄宗开元七年（719年）及开元十五年两次贡方物及侏儒、胡旋女子。白居易《胡旋女》一诗云：“胡旋女，出康居，徒劳东来万余里。中原自有胡旋者，斗妙争能尔不如。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天宝末年，由于宫廷流行此舞，以至于中原民间女子人人学胡旋舞，风靡一时。当然，虽然中原内地也有许多女子跳胡旋舞，但论技艺根本无法与那些胡旋女相比。

　　胡腾舞以腾踏跳跃为主要特征，一般认为系从石国（今中亚塔什干一带）传入。舞者多为胡人，舞蹈以急促多变的腾踏舞步为主，间有高难度的跃起、空转等技巧，动作激烈，矫健奔放。

　　胡旋舞和胡腾舞在当时无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十分流行，上至帝王华胄和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十分喜爱，在庆典、宴饮时往往表演此舞。

唐代敦煌壁画中的胡旋舞图。

　　胡旋舞和胡腾舞在河北也很流行。官僚士大夫宴享时以观看此舞为时尚，甚至不少当地的少数民族官员本身也擅长此舞。例如，唐玄宗时期长期担任河北节度使的安禄山，母为突厥，父是胡（粟特），具有粟特人血统，即是胡旋舞的高手。白居易《胡旋女》诗中云“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太真即杨贵妃，能歌善舞。白居易认为当时杨贵妃和安禄山是表演胡旋舞最有名者。安禄山，史称其极其肥胖，腹垂过膝，重达三百余斤，行动不便，但当唐玄宗令其表演胡旋舞时，安禄山却能旋转其疾如风，令人瞠目结舌。

　　邯郸人刘言史，工于诗，所作诗典雅恢赡，曾拜谒成德节度使王武俊。王武俊好词艺，特加敬异。在幕期间刘言史得以在王武俊宅中观看胡腾舞。其所作《王中丞宅夜观舞胡腾》一诗云：

　　石国胡儿人见少，

　　蹲舞尊前急如鸟。

　　织成蕃帽虚顶尖，

　　细氎胡衫双袖小。

　　手中抛下蒲萄盏，

　　西顾忽思乡路远。

　　跳身转毂宝带鸣，

　　弄脚缤纷锦靴软。

　　四座无言皆瞪目，

　　横笛琵琶遍头促。

　　乱腾新毯雪朱毛，

　　傍拂轻花下红烛。

　　酒阑舞罢丝管绝，

　　木槿花西见残月。

　　王中丞，即王武俊，由于其兼御史中丞故称。从诗中描述可以看出，胡腾舞由横笛、琵琶进行伴奏，表演者胡儿身着胡衣胡帽，腾挪跳跃，急如飞鸟，气氛十分热烈。表演中还有葡萄杯等道具，在跳跃中将葡萄杯高高抛起，再腾空接住，身上所配环饰叮当作响，令人如醉如痴。在王武俊府中欣赏胡腾舞的诸人中，王武俊，原名没诺干，或云为奚人，或云为契丹人。诗的作者刘言史，则是地道的汉族人，他们都是十分喜爱胡腾舞的，看得如醉如痴。

　　1954年，石家庄市振头村曾发掘唐后期一座古墓，墓主孙岩曾任云麾将军试太常卿，卒于元和七年（812年）。墓中除了出土了一方墓志外，还出土了一件贴花人物瓷壶，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通高16厘米，口径5厘米，底径9.8厘米。通体呈豆青色，短流下为一舞乐胡俑，身姿扭动，为胡人装束。两系下一侧为吹奏短笛的胡俑，另一侧为手执拍板的胡俑，构图奇巧，人物造型生动，线条流畅，衣着华丽。振头，在唐为石邑县所在地，时属恒州，唐后期为成德镇辖区。从画面来看，跳舞胡俑所跳即为胡腾舞。

　　孙岩根据其墓志，称其乐安孙公，其先崆峒人，后徙家北燕，今为恒州人。崆峒，即崆峒山，位于甘肃省平凉市，是丝绸之路西出关中之要塞。从种种迹象来看，孙岩可能并非汉人，而是来自西北的少数民族。所谓乐安，不过为其攀附的郡望。有胡腾舞装饰的瓷壶在孙岩墓中出土，说明孙岩生前是十分喜爱胡腾舞的，以至于死后还将它带入墓中，如果联系到其少数民族的身份，可能就比较容易理解了。不过孙岩在恒州可能已历三代，其祖父庭，任折冲都尉；父亲漳，任翊府中郎将，已经融入了地方社会。

石家庄振头孙岩墓出土的贴花人物瓷壶。

　　（作者系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料汇编·河北卷》课题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