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三交史话 | 杨花飘荡落南家：柔然小公主的和亲之旅

　　邯郸磁县城南滏阳河畔大冢营村西南300米有一座封土巍峨的大冢，而其西南300米有一座小冢。小冢的封土早已经削平，相对于大冢来说，低矮了很多。1976年春，社员们在村北平整土地，一镢头下去，铲破了小冢的墓顶，刨出了一个惊天发现——茹茹公主墓，就这样展现在世人面前。

茹茹公主墓出土陶俑。

　　经过考古工作者的系统清理，此墓为甲字形砖砌单室墓，由墓道、甬道和墓室三部分组成，南北总长34.89米，东西宽5.58米，墓底距离现地表深6.7米。墓道入口处东壁画青龙，西壁画白虎。其后，两壁均画14人的仪卫行列，其中8人持械站立，6人执盾坐于棨戟架后。墓道北段上层壁画自南而北画镇墓威神、羽人、凤鸟等形象，旁缀莲花纹。甬道南口拱券上方绘圆睛尖喙绿翅的大朱雀，左右两侧各画手舞足蹈的镇墓威神。甬道两壁各画3或4名侍卫。甬道南端券门西侧残存火焰、宝珠画面。墓室北壁上沿残存龟蛇缠绕图像，下绘女子7人，居中著冠者似为墓主人茹茹公主，两侧为侍女。西壁上沿残存白虎图像，下绘侍女10人。东壁残存少量人物头像，容貌服饰似为男子。南壁画面全泐。壁画制作先用细棍棒在白灰面上勾画起稿，再以墨线勾勒轮廓，最后用朱磦、石青、石绿等色填彩。

　　墓室虽经盗掘破坏，出土的器物仍十分丰富，完整能修复的达一千多件。主要以陶俑为主，其次为陶禽畜及陶模型器，再次为陶瓷器，还有两枚拜占庭帝国的金币及一些金质、铜质饰物。同时，墓葬还出土墓志一盒，志盖中央篆刻“魏开府仪同长广郡开国高公妻茹茹公主闾氏铭”二十字。志盖四角有铁环，移开志盖，墓志清晰的文字为我们揭开墓主人神秘的面纱。据墓文记载：“公主讳叱地连，茹茹主之孙、谙罗臣可汗之女也。”所谓茹茹，也作蠕蠕、芮芮，是柔然的别称。

茹茹公主墓出土的拜占庭金币。

　　柔然主要游牧在鄂尔浑河与土拉河流域。拓跋部的一部分南迁中原后，留下的部分进居阴山一带。其始祖木骨闾在拓跋力微时，原为鲜卑奴隶，后免为奴，成为骑卒。木骨闾的儿子车鹿会，雄健勇武，开始拥有部众，自号柔然，役使于北魏，每年贡献马、畜、貂皮等，冬季迁徙漠南，夏则还居漠北。车鹿会死后，经过四代，到公元四世纪中叶，柔然发展为东、西两部：匹侯跋居东部（今内蒙古河套东北、阴山以北一带原柔然游牧区），缊纥堤居西部（今内蒙古河套以西到额济纳旗一带）。代国被苻坚灭亡后，柔然曾一度依附于朔方塞外的铁弗匈奴刘卫辰部。北魏天兴五年（402），社仑统一漠北。西至焉耆以北，东到朝鲜故地以西，北渡沙漠、穷瀚海，南临大碛。社仑自号豆代可汗，建立柔然汗国。其它弱小部族和国家，“皆苦其寇抄，羁糜附之”。柔然基本上统一了漠北，成为北魏政权在北方最大的军事威胁。北魏在漠南设置的六镇，主要是防范柔然。

　　北魏后期，柔然发动了与高车的持续战争。永平元年（508），在西征高车过程中柔然主伏图被高车主弥俄突所杀，其子丑奴继立。熙平元年（516），丑奴继续攻打高车，擒杀了弥俄突。正光元年（520），高车副伏罗部酋长阿伏至罗再次与柔然交战，结果丑奴兵败，被其母与大臣谋杀，立其弟阿那瓌为主。十日之后，被族兄示发所败，阿那瓌逃奔北魏，孝明帝遣使远畿迎接，封为蠕蠕王。这个投奔北魏、被封为蠕蠕王的阿那瓌就是志文中的“茹茹主”，他是叱地连的祖父。而此时阿那瓌的兄长婆罗门，也被高车所逐。北魏将阿那瓌安置在怀荒镇（今河北张北），婆罗门安置在故西海郡（今青海西宁）。不久，阿那瓌的兄长婆罗门叛魏被擒，北魏派遣元孚，“持白虎幡劳阿那瓌于柔玄、怀荒二镇间。阿那瓌众号三十万，阴有异意，遂拘留孚，载以辒车，日给酪一升，肉一段”。阿那瓌扣留北魏使节，同时聚兵三十万，入魏境大掠。北魏大将于景“谋废元叉，叉黜为征虏将军、怀荒镇将。及蠕蠕主阿那瓌叛乱，镇民固请粮廪，而景不给。镇民不胜其忿，遂反叛。执缚景及其妻，拘守别室，皆去其衣服，令景着皮裘，妻着故绛袄”。柔然王阿那瓌率兵南下，最终点燃了北魏六镇起义的导火索。

　　永熙三年（534），北魏分裂为东、西两魏，竞相与阿那瓌联姻和好。阿那瓌遣使朝贡，求婚。献武王高欢方招四远，以常山王妹乐安公主许之，改为兰陵公主。阿那瓌遣奉马千匹为娉礼，迎娶公主，自是柔然朝贡相寻。通过与柔然的联姻，东魏北部边境得到暂时的安宁。除东魏和柔然联姻外，西魏也和柔然展开强大的联姻外交，大统元年（535），柔然请与西魏和亲，“文帝遣（杨）荐与杨宽使，并结婚而还……又使荐纳币于蠕蠕”。魏文帝在迎娶了阿那瓌之女后，西魏与柔然的关系日益密切，“欲连兵东伐”。元象元年（538）五月，柔然开始在北部边疆对北齐发起猛烈进攻，阿那瓌“掠幽州范阳，南至易水”。九月，又掠“肆州秀容，至于三推。又杀元整，转谋侵害”。柔然这次进攻的地区包括河北北部、中部以及山西北部，并且取得军事上的优势地位。面对这种情况，东魏政权无力还击，只是在邺城扣押了柔然使臣温豆拔等人。东魏权臣高欢为缓和与柔然的关系，将温豆拔等一干使臣放回，东魏与柔然的关系才稍有改善。此后不久，西魏文帝皇妃闾氏也就是阿那瓌之女病死，高欢乘机派使臣到柔然实行离间，转而与东魏的关系走得比较近。阿那瓌派遣其俟利、莫何莫缘游大力等向东魏朝贡，并为其子庵罗辰请婚。东魏静帝派遣罗念、穆景相等使于阿那瓌。元象二年（539）八月，阿那瓌遣莫何去折豆浑十升等朝贡，再次为其子求婚。东魏以常山王元骘的妹妹乐安公主许之，改封为兰陵郡长公主。十二月，阿那瓌又派遣遣折豆浑十升到东魏请婚。

　　元象四年（541），阿那瓌将其孙女“邻和公主”叱地连嫁给高欢第九子高湛。从志文可以看出，这位“邻和公主”叱地连卒于武定八年（550），年仅十三；那么，她当生于元象元年（538）。兴和四年（542），茹茹公主作嫔给高湛为妻时，年方5岁，而高湛当时也仅8岁，这是一场典型的政治婚姻。5岁的“邻和公主”本该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但为了家族的荣耀、边境的安宁，却走上和亲之旅。从邯郸博物馆陈列的陶俑可以看出，当时柔然送亲仪仗相当的气派，排在最前面的是“风帽击鼓俑”，第二队是负剑箙铁索两裆俑，第三队为风帽仪仗俑，第四队为短风帽仪仗俑，第五队为札巾翻领侍从武士俑；第八队为小冠剑囊武士俑，第九队为负剑箙皮两裆武士俑，第十队列前为兵士俑，以后是骑马俑。这些陶俑造型逼真、神态各异，展现出迎亲仪仗庄严恢弘的气势和祥和喜悦的心情。

茹茹公主墓出土的骆驼俑。

　　茹茹公主在中原生活了八年，不幸身染重病。高欢上疏东魏天子，延请名医诊治，然而茹茹公主病入膏肓，最终离开人世，年仅13岁。身居洛阳的高欢听闻公主离世的消息，赶忙让东魏天子制造一辆辒辌车为公主送葬，并将小公主的棺椁送往邺城埋葬。柔然可汗阿那瓌听闻孙女的死讯后悲痛万分，派出亲属、护卫及萨满巫师等来到邺城参加公主的葬礼。柔然小公主身份尊贵、命运坎坷，犹如杨花飘落南家，用自己和亲之旅平息了民族间的怨忿，换来边境短暂的宁静。双方和亲之后，“东魏边塞无事，至于武定末，使贡相寻”。北齐取代东魏之后，柔然“亦岁时往来不绝”，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作者系河北师范大学教授，《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料汇编·河北卷》课题组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