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中华 | 听单霁翔讲述他与故宫的故事

　　11月30日，首场“道中华大讲堂”在北京民族文化宫开讲，中国文物学会会长、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单霁翔以《文化的力量——让文化遗产资源活起来》为题，介绍了他与故宫的故事。以下为讲座内容精编版——

▲单霁翔在“道中华”大讲堂上。（黄哲 摄）

把“活”字写入故宫大“门”

　　我于2012年1月来到故宫博物院工作。

　　故宫博物院拥有许多“世界之最”称号，如世界上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代宫殿建筑群，世界上收藏中国文物最丰富、最珍贵的一座宝库，世界上每年接待观众数量最多的博物馆。

　　同一个地方，拥有这么多的“世界之最”称号，在这里工作怎能不让人充满自豪感、责任感？但是，当我真正成为一名故宫博物院员工，每天走在观众中间，设身处地地体验他们的参观感受，这些“世界之最”竟然很难真正体会到。因为这些“世界之最”还没有完整地呈现出来，还有很大提升的空间。

　　故宫博物院的馆舍宏大，但是我看到大部分区域并未开放；故宫博物院的文物藏品丰富，但是我看到99%的文物藏品在库房里面沉睡，展出的文物不到1%；故宫博物院的观众很多，但是他们没有享受到应有的待遇。很多观众随着导游的小旗前行，听着不够专业的讲解；很多观众的参观流程就是看看皇帝坐在什么地方、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大婚，然后看看珍宝馆、钟表馆，在御花园休息一下，就走出了故宫博物院。这座博物院的魅力，我们没有充分展示给观众。

　　“世界之最”是最重要的吗？它们很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对于有品质的文化生活更加向往，故宫文化遗产资源究竟多大程度上为人们的现实生活作出了贡献，这可能才是最重要的。具体就每一位观众而言，当他走出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回顾这次文化之旅，究竟获得了什么，这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北京今冬初雪翩然而至，故宫银装素裹，步步成景。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这些年来，正是通过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文物“活起来”，我们才实现了博物馆事业的健康发展。

　　过去我们从事历史研究、考古研究、博物馆管理，往往把身边的文化遗产看作是远离当今社会的“过去的东西”，认为它们只是被观赏、被研究的对象。但让文物“活起来”，需要让文物重回人们的生活。只有让人们感受到这些文物对现实生活的意义，人们才会真正地呵护文化遗产，文化遗产才会有尊严、有魅力。而有尊严和魅力的文化遗产才能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的积极力量。当文物成为促进社会发展积极力量的时候，才会惠及、感召更多的民众，促使他们加入到文化遗产保护的行列，这才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在我看来，定义一个好的博物馆，不是建一个高大的馆舍，而是一定要充分挖掘其文化资源，凝练出文化能量，举办好的展览、活动，让人们在生活中感受到博物馆对自己现实生活的意义。人们闲暇的时候愿意走进博物馆；走进博物馆还流连忘返，久久不愿离去；回去以后还念念不忘、想一来再来的博物馆，这才是一个好的博物馆。

　　“门”字里面写一个“活”字，成为“广阔”的“阔”。在故宫博物院工作，我这个“看门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活起来”的“活”字写入故宫的大“门”，让故宫文化遗产资源走近人们的生活，走向更广阔的空间。

走遍故宫：整治修缮，扩大开放

　　1925年10月10日是故宫开院的第一天，当日就涌进数以万计的观众。观众离去以后，员工捡被踩掉的鞋，就捡了一大筐。

　　故宫不缺资源，缺的是人文关怀。我们下决心进行整治，扩大开放。为时3年的环境整治，包括10项室内内容，12项室外内容。

　　我们整理了散落在各个房间、堆了几十年的文物，并把它们认真地修复好，也腾出来很多房间。我花了5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故宫所有房间，打开每个房间的大门，然后照相，指出需要整治的地方，下次再来看是不是整治好了。经过全院上下3年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使故宫9371间房都干干净净。

　　室外环境的整治比室内要艰苦得多，因为很多地方都不开放，杂草没膝。老员工嘱咐我，到这些地方的时候一定要先大喊两声，让小动物跑了再进去，否则会踩到小动物。室外环境整治好后，我们给野猫建了非常好的猫舍，提高了它们的生活质量。

▲故宫博物院中的猫。来源：故宫博物院

　　我们还下决心向古建筑顶上的杂草“宣战”。不是把它们拔掉就可以，因为这样一来，下两场雨，草又会长出来。古语讲“斩草要除根”，要把瓦一片片揭开，把草根取出来，把房顶修缮好，不要让草籽再进去。这项整治一干又是两年。之后，我们才敢对社会宣布，故宫1200栋古建筑上没有一根草。

　　紫禁城里有一条非常漂亮的河，叫内金水河，两侧修有汉白玉栏杆。之前，这条河上有上百条上水管、下水管，这些市政管道无情地穿越红墙、古建筑，占据了很大空间。我们下决心要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经过一年半设计、一年多报批，最后在地下8米到14米的空间，采取盾构方式，埋置十几种管道，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问题。

　　紫禁城是明代永乐皇帝于1420年修建的，2020年是它的600岁生日，我们当时希望2020年之前把古建筑修好。1923年6月的一天，一把大火把紫禁城“四大花园”之一的建福宫花园烧掉了。几十年后，我们把它修复好，作为故宫博物院重要的文化活动场所之一，中正殿也成为故宫研究院藏传佛教研究所陈列展览的地方。

　　通过环境整治、古建修缮、文物修复，我们终于可以开放更多区域举办展览。2014年，故宫的开放面积第一次突破了50%；2018年底，开放面积超过80%，这就是大整治带来了大开放。故宫里面过去很多立有“非开放区”“观众止步”牌子的地方，如今都变成展区、展馆、展场，这也吸引更多人走进故宫。

工匠精神：建“医院”，修文物

　　2016年，《我在故宫修文物》这部纪录片播出后，吸引数以万计的应届毕业生报考故宫博物院，要来修文物，最多的一年有35000人。我想跟这些同学说：“你们真的了解这项工作的意义和日常状况吗？这项工作要耐得住寂寞，择一事终一生。”

　　这部片子讲的是工匠精神，在故宫修文物，靠的就是这种精神。比如，从事古书画装裱修复的单嘉玖教授、从事青铜器修复的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王有亮……他们一生修复了很多国宝级文物，要退休了，还是坚守在岗位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修复师王津。来源：故宫博物院

　　我们拿出很大的院舍，集中200名文物医生，建立了第一所为文物治病的“医院”：故宫文物医院。这所医院有23间科研实验室，送去的每一件古建筑构件、每一件藏品都会得到科学的分析检测，才能接受治疗。故宫文物医院一建立，国际文物修护学会就把全球唯一的培训机构设在这里。近年来，培训中心已经为37个国家培养了上百名文物修复师。

　　2014年，我们推开隆宗门的大门，它的打开意味着故宫广阔的西部区域第一次开放。故宫西部区域被称作“退休女性的世界”，皇帝的母亲生活在这里，她们有很多的休闲时间，因此建了很多花园。其中最大的宫殿是慈宁宫，修好后我们把它作为雕塑馆，先后举办了5场雕塑展。没有雕塑馆时，故宫收藏的10200件不同时期、不同材质的雕塑都在库房“睡觉”，有些高大的雕塑连库房都摆不进去。

　　比如，一件3米多高、有着1500年历史的北齐菩萨雕塑，几十年来就在南城墙的墙根下站着，看见这么好的艺术品、这么好的文物站在外面，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后来，我们赶快把它送到文物医院修复。陈列出来时，文物状态变好了。所以，文物是需要尊严的！

　　紫禁城有4个城楼、4个角楼，过去全是库房。今天我们开放所有的城楼和角楼，在那里，人们可以通过25分钟的影像，知道怎么不用一根钉子，而是用榫卯结构把上万块木头组建成三重檐、七十二条脊的美丽建筑。

▲故宫博物院家具馆。来源：故宫博物院官网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6200件明清家具，不是紫檀就是黄花梨材质，但最初它们都挤在94间小库房里，最高的堆了11层。几十年前，人们把它们送进库房，就再也没有请出来。今天，故宫文物医院把它们修复好后再陈列出来，一件件都变得光彩照人。我们还建了大型家具馆，将这些精品家具、组合式家具情景式地陈列出来，使观者赞叹不已、流连忘返。

打破宫墙：打造“智慧故宫”

　　由于受地域、时空所限，我们开放再多区域、举办再多展览，到故宫参观的观众仍然只是全球人口很少的一部分。如何让更多人足不出户就能观看故宫，扩大和提高故宫历史文化的影响力？解决这个问题，就要通过互联网技术、数字技术来实现。

　　我们把网站做得更强更大，尤其把青少年网站做得更有趣，使孩子们能够通过网络多“走进”博物馆、听通俗有趣的故事。我们还努力把外文网站做好，通过线上资源使世界各国人民了解我们的文化，倾听中国的声音。

　　我们举办网上展览，人们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到故宫的展览，这是很大的突破。故宫收藏的1862690件文物，在网上都公布了详细信息。

▲扫描二维码即可进入“数字故宫”小程序。来源：故宫博物院

　　我们搭建了3个摄像室，每天源源不断地用高清的摄像技术把展品和建筑照片录入网站，让人们在家里就可以看到珍贵藏品和故宫实景。全世界最强大的数字博物馆诞生了。我们加大微博的宣传力度，白天讲建筑、晚上讲故事，还有更多观众和网友可参与的活动。

　　2020年12月8日，紫禁城迎来了600岁生日。

　　这一天我们格外激动，在全国各界共同努力下，通过诚实劳动，我们实现了诺言：“把一个壮美的紫禁城完整地交给下一个600年！”